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覆长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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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0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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殷姮无从知晓,被亲生父亲卖给姜仲时,宋太后是什么心情。

憎恨吗?或许!

痛苦吗?也未必!

在这种一两黄金就能买下一个村子所有人性命的时代,一个女子能价值千金,是否也是对她容貌的最高褒奖呢?

“她居然没有恨他……”殷姮喃喃自语,“我以为……”

宋太后是什么性格的人,他们都看得很清楚,这个女人的心中永远只有自己。

你对她好,她不一定会记,可你对她不好,不,甚至不用不好,只要不如她的意,她就能恨你一辈子。

就算姜仲此举,无异于救她离开火海,可她绝不会记对方的好,只会记住对方将她当作奴隶一样买下的耻辱。

殷长赢神色淡淡,既无愤怒,也无讥讽,只是平静阐述事实:“因为姜仲带她回家后,就当着她的面将卖身契撕毁。然后告诉她,他倾慕她已久,认为她配得上世间最好的一切。听见宋父的做法,他五内俱焚,将一半家产用来买她自由。而另一半家产,则用来送她一场滔天富贵。”

殷姮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肤浅到一戳击破的谎言,是个人都能看穿,宋太后却信了。

她理所当然地认为,姜仲不过是个商人,根本不可能联姻贵族。

这样一个身份完全够不着她的男人,倾慕她的容色,却知身份低微不匹配,所以将她嫁给王孙公子,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?

殷姮沉默许久,才轻声问:“然后呢?”

如果不是殷姮问起,殷长赢可能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想起幼年的事情。

稍一回忆,本以为忘记的过去,却清晰到像在昨日。

“她与先王,一见倾心。”

殷姮没办法相信。

从她“出生”开始,就从宫人的风言风语中知晓生母早已失宠。这对昭国至尊的夫妻,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面,相敬如冰,就连话都说不上两句。

正因为如此,宋太后才会对她这个女儿非常不喜,固执地认为如果她是个儿子,情况或许会不一样。

但从殷长赢的回忆中,她听见了先王和宋太后的故事。

不是像外界谣传的那样,姜仲请先王来自家做客,然后让宋太后献舞。而是先王主动去姜仲家串门,遇到了宋太后带着猎犬,吓姜家那些挑衅她的女眷。

鸡飞狗跳的狼狈场景,青年质子和美艳少女一见钟情。

很难说清楚这份爱慕之下,究竟几分因为对方的相貌,又几分因为对方的身份,又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个本来就是一类人。

同样出身高贵,却又不被父亲重视,像路边的野草一样顽强长大。

不曾读书识字,不会骑射驾驭,不通风雅学问,不善庖厨技艺。

两个没人教,没人管,身边危机四伏,只能靠自己的男女,跌跌撞撞,头破血流,固执地想要在这红尘俗世闯出一个光芒万丈的未来。

总有一天,天地和众生都要在我脚下。

他们曾经也是有好时光的。

一起打猎,一起游湖,一起欣赏歌舞,一起嬉戏。

不需要担心金钱,自有姜仲源源不断地提供。他们只需今朝有酒今朝醉,尽情享受每一天的快乐时光。

当年的郑国,就连贩夫走卒都知道,先王这个落魄寒酸的质子,想要找个出身高贵的绝色美人为妻,被传为笑柄,认为他不自量力。

正因为如此,听闻他得了宋太后为妻便沉迷寻欢作乐,郑国公卿心生轻蔑,认为此人不堪大任,无需过多关心。

宋太后入了局;

先王却始终保持着清醒。

哪怕郑国上层人尽皆知,宋太后是先王的妻子,可事实上,他们之间没有三书六礼,压根不算过了明路。

宋太后是真的不懂。

先王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殷长赢还在回忆,就发现殷姮轻轻靠到他的肩膀上,不肯让他看自己的表情,就知道她必定心里不好受,却想要安慰他。

但对他而言,那些美好的过去,他虽然亲眼见证,却终究只是个局外人,不曾真正伤害到他半分。

故他只是用一种看客的漠然语气,缓缓道:“先王私逃后,郑王大怒,她的父亲恐君王的牵连到自己,就称她是其母与情人私通所出,与宋家没有半点干系。倒是宋氏一门的族长,在郑王面前说了几句好话。”

殷姮静静靠着殷长赢,没有说话。

她十分清楚,当时郑国上层那些愿意为他们母子说话的人,并不是同情他们,可怜他们,想要帮他们,他们只是害怕。

襄王穷兵黩武,动辄挑起战争,郑国已经元气大伤。假如王曾孙死在这里,焉知是否会成为襄王又一个开战的借口?

然后就是两个国家之间漫长的拉锯。

襄王弥留的那一年,身为太子的孝文王身体也不好,深居简出,全靠先王监国。

郑国公卿知晓先王和宋太后夫妻感情好,先王唯一的子嗣又在这里,自然想要多捞一点好处。

可先王用最快的速度,纳了众多美人,并生下了幼子长安君,就是向郑国表达,你们受伤的人质,对孤没有半点作用。

郑国赌,赌这个平均寿命三十多的时代,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的先王,就算再生儿子,也未必能长成,他不会放弃健康的长子不要。

昭国也赌,赌先王能活到四五十,将幼子抚养成人,庶出长子,没名没份,说句私生子也可以,不要也罢。

但这些国家之间的利益争夺,宋太后不懂。

她只知道自己被抛弃了,随时有可能被杀。

在这种日复一日,担忧屠刀随时会落下的恐惧中,宋太后渐渐明白,她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,所有人盯住的,都是她的儿子。

昭国公卿们在犹豫是否要接他们母子回来,只因先王身体也不够健康,他们怕主弱臣强,国家动荡。

郑国公卿们之所以不敢欺辱乃至染指她,是怕殷长赢有一日能回国,会记住这些欺负过自己生母的人。

宋太后对殷长赢,全无半分母亲对儿子的怜爱,她生育的时候还年轻,担忧得是自己容颜不服,生气得是自己怀孕的时候,先王去找了别人。

可等她明白儿子才是自己唯一的砝码之后,就像穷途末路之人抓住仅有的稻草,一遍遍诉说着她的付出,她的委屈,她的无助。

她希望得到一个对她言听计从,无有不应的儿子。

只可惜,殷长赢做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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